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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8章 桃源(十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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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8章 桃源(十一)

雪若拉著弓, 遲遲沒有引發,身後不斷傳來取笑的聲音。

“別再垂死掙紮了,再怎麽射也是輸了, 何必浪費最後一支箭?”

“女子怎麽可能射得過男子呢?何況是個嬌滴滴的小娘子, 簡直不自量力....”

她吸了一口氣,對自己說, 輸就輸,大不了一切重頭來過。

就算毫無勝算的最後一箭,也絕不放棄。

心中下定決心,仰頭看了一眼天空,鎖定一只遠處飛來的大雁。

正要拉弓的時候, 身後傳來熟悉的冷香。

手被微涼的掌心覆住,修勻的手輕輕地覆住她的手背, 有力地握住了弓,另一手握著她的手捏住羽箭的尾端。

她身體一顫, 驚得轉頭去看。

淩曄低沈清冽的聲音在耳邊響起:“集中註意力,不要亂動。”

他將她整個人包圍進自己的懷抱裏,帶著她的手,緩緩拉出一個圓弓,凝神屏氣指向青天。

感覺到他的頭微微靠過來, 呼吸拂過她的頸側, 他低聲道:“準備了……”

她睜大眼睛, 茫然地望著天空。

弓弦驀然響動, 所有人都舉目向天, 遠遠地看見有黑點自空中掉下來, 像是一個,又像是兩個。

拾雁的人興高采烈地跑回來, 手裏拎著兩只半死的大雁。

“神了啊!一箭雙雕,而且都是穿眼而過,按照規則計為雙倍!”拾雁人叫道。

主事的掌櫃高聲宣布,“雪記”射雁十只,“香雪海”射雁八只,“雪記”勝,獲得了藍雪莊全年的胭脂訂單!

淩曄舒了一口氣,方才那一瞬,他的身體仿佛有了自主意識,拉弓、瞄準和射擊的動作是那樣流暢自然,水到渠成,好像天生就會一般。

眾人一片嘩然,沒想到“雪記”掌櫃背後那個清瘦俊逸的男子竟然是隱藏的大殺器,胡彧整個人傻在原地,說不出話來。

雪若不敢置信地望著淩曄,喃喃道:“你....你....想起什麽了?”

淩曄輕笑搖頭,眸光深沈,“沒有。”

“那....你怎麽能射出...”雪若覺得不可思議。

淩曄轉了轉眼珠,有些無奈:“我也不知道,就忽然間會了,是不是很神奇?”

話還沒說完,就被雪若一把摟住脖子,掛在他身上歡呼。

他笑著把她往下扒拉,“齊掌櫃註意下分寸....”

雪若趕緊松了手,吐了吐舌頭,笑著低下頭偷偷向旁邊打量,好在園子裏的人都在熱絡地議論著方才的比賽,並沒多少人註意到她方才的忘形。

淩曄牽住她的手,“走,拿標書去。”

樓臺上,玉白的手緩緩扣緊欄桿,指節處泛著青白的色澤....

眾人看完熱鬧蜂擁回到前廳,幾位管事已經將中標商號的采購的訂單、契約合同都放在他們的桌上,由掌櫃的檢查過之後便可以簽字畫押,領取訂金了。

雪若看著面前空空如也的桌子,不禁詫異地叫住一位管事:“請問,我們的訂單呢?”

那位管事欠身,客氣笑道:“因貴號今年是頭一次參加競標大會,我們還來不及準備好契約合同。煩請二位先回去歇著,明日一早過來簽字即可。”

雪若這才放下心來,依言告辭離去,與淩曄一起出了山莊。

出了山莊門,方才還興奮不已的雪若安靜下來,兩人各懷心思,一路沈默走著。

淩曄忽然問道:“你方才問我想起了什麽,難道我以前會射箭?”

雪若面色微變,她馬上就掩飾了過去,坦然回答,“你記得我們曾去東梁那個武館學藝嗎,那個時候你射箭的本領是武館裏最好的。”

“哦,”淩曄應了一聲,他忍不住回想方才腦海中出現的一幕,“我們以前一起射過大雁嗎?在一個像圍獵場的大草原上,場邊插著許多明黃色的旌旗?”

雪若腳步一滯,不覺心驚肉跳,心虛地問道,“我記不清了,你是想起什麽了嗎?”

淩曄蹙眉,緩緩搖頭,“我也不清楚,只是一些零星的片段,轉瞬即逝。”他轉頭看她,重覆方才的問題:“我們有曾經一起射雁嗎”

雪若目光閃爍,過了一會兒,才不得以道:“有....”

雲苑獵場。

迎接卑茲罕使團的射雁比賽,他也是以同樣驚艷的一箭雙雁逆轉敗局,拔得頭籌。

難道,難道方才的一幕使他想起了以前的事?

她有些激動,更多的卻是害怕和惶恐。

如果他想起自己就是上官逸,想起她曾經不信任他,目睹他在雪地受刑卻無動於衷,想起曾經被她誆騙著服下幻海迷情,導致武功盡失被俘於陣前,最後被害身受重傷,九死一生.....

想起允軒對他的以怨報德、過河拆橋和趕盡殺絕......

到那個時候,他會怎樣待她呢?

他應該不會輕易地原諒她吧,如果他本就深恨自己,還發現自己以成親來哄騙他,強行將他留在身邊。

那時的他,又待如何?

是向她報仇,為自己討回公道?還是連看都不願意多看她一眼,就拂袖而去呢?

後背一陣陣寒涼,腳底發軟,她不敢繼續想下去,白著臉握住他的雙手,努力擠出一絲笑,“我們....以前不是一起學過功夫,那時一起打獵什麽,也不足為奇。”

她試圖讓自己笑的自然,嗓子幹幹道:“你....還想起些什麽嗎?”

淩曄深邃地望著她,捕捉到她的細微表情變化,過了一會兒,方搖頭道:“沒有,就這些。”

雪若的神色明顯輕松了一些,卻依舊拽緊了他的手,平日裏熱乎的雙手倒比他還涼幾分。

“你怎麽了,為什麽在發抖?”他關切問道。

雪若一怔,忙笑著掩飾:“沒什麽,只是有些冷而已。”

見淩曄要脫自己的外袍給她,她伸手攔住,拒絕道:“不必了,我們走快一些就不冷了。”

“好。”淩曄把她冰涼的手捂在掌心,雙手不住地搓著,替她取暖,還探手去摸她的額頭。

雪若凝睇著他,看著他這般關心自己的模樣,不禁欣慰地想,這些日子的朝夕相處,他已經接受了兩人是夫妻的相處模式,待她也不似剛醒來時那樣冰冷了,還時常噓寒問暖,費心地幫著一起打點鋪子。

至少這一刻,他還是在意自己的。

暗暗決定權且珍惜眼前的日子,不管未來將會如何。

一時情動難抑,見四下無人,她踮起腳,在他臉頰上快速地吻了一下。

淩曄一怔,耳尖微紅,眼中浮起笑意,挑眉道:“現在倒不怕被人看見?”

“怕什麽,我親自家相公,礙他們什麽事?”雪若仰起下巴,一臉嬌俏傲氣。

淩曄微笑低頭,沈默不語。

雪若心中蜜樣甜,只覺得渾身每個毛孔都被熨得妥帖舒暢,方才的憂愁恐懼全然消失了。

淩曄握住她的一只手,往前走,“走,相公帶你吃頓好的去,慶祝我們拿到了大訂單。”

雪若歡呼雀躍,勾住他的胳膊,小碎步跟上他的步伐。

兩人走了沒兩步,原本冷清的街上出現了幾個路人,與他們迎面走來。

雪若一驚,忙紅著臉掙開淩曄。

淩曄笑了笑,負手走在她身前,替她擋掉些風。

雪若一路不停打著哈欠,淩曄心知她這兩天連軸趕路辛苦,便提議她先回客棧休息,他去街上買幾個菜回客棧一起吃。

“我要吃登味閣的八寶鴨子,鴨子選肥一點的,糖汁掛得厚一些,還有糖醋裏脊、素八珍....”雪若立刻精神了,如數家珍報道。

淩曄撫了撫額角,傷腦筋道:“又都是甜的,你就不怕吃壞牙嗎?”

“小孩子都喜歡吃甜的嘛。”雪若搖晃著他的手,奶聲奶氣道。

淩曄捏了捏她的臉頰,笑著答應:“知道了,我的小糖人。”

半個時辰後,淩曄拎著一疊食盒獨自走在街頭,他的神情漸漸淡下來,眉宇間有幾分凝重。

今日他如有神助一般射下雙雁,原來他從前便具備這樣的箭術,看來自己的記憶開始一點點恢覆了。

雪若雖然很高興他助她贏得了比賽,但是當他問及圍獵場場景的時候,她卻閃爍其詞,神色慌張。

難道,她不希望他恢覆記憶?或者,她有什麽事情隱瞞著他?

心頭蒙上一層疑慮,他忍不住開始胡思亂想。

不覺已經走到客棧門口,這是天已經黑了下來。

他擡頭,二樓他們房間的窗口黑著燈,他心道雪若大概在睡覺,便拎著食盒不徐不疾走上樓梯。

店小二在身後叫他,“客官,方才你家娘子被人叫出門去了,她留話說讓你先吃飯,不必等她,她一會兒就回來。”

淩曄莫名,他們在平臨無親無故,雪若會被誰叫出去?忙問道:“小哥可知是何人叫她出去的?”

店小二搖頭,“她沒說,我見是兩個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,他們好像說什麽訂單,契約什麽來著。”

是藍玉莊的人。

淩曄心中升起疑問,莫非他們把契約書弄好了,讓她連夜去簽字?

擡頭看看屋外黑沈沈的天,他隱隱地有不詳的預感,便謝過小二,快步往樓上走,準備放下手中的東西就出門去找她。

房門被推開後,眼前一片漆黑,他停頓了片刻,將食盒放在桌上,冷聲道:“是誰?!”

門無風自關,撞在門框上發出沈悶的響聲。

黑暗中亮起一簇光,油燈亮起,將淡淡的黃光灑向屋子的每個角落。

靠床放著的椅子上坐著一名華服女子,她的五官掩在紗帳的陰影中看不真切,重鍛刺繡的錦袍上搭著一雙纖如柔荑的玉手。

淩曄眸光一凜,“姑娘是什麽人,為何不請而入他人房間?”

陰影中傳來一聲低笑,柔婉中略帶沙啞的嗓音徐徐響起:“歲月不堪數,故人不如初。”

她款款起身,一步步走了出來,濃艷昳麗的容顏逐漸清晰,朱唇微啟,淺淺嘆道:“夤夜前來,特為探望闊別已久的故人,卻被當做他人,好不令人傷心。”

淩曄看清了她的模樣,這女子長得極美,長眉連娟,琥珀色的眼眸光華流轉,笑時眼尾微微挑起,嫵媚中帶著英氣,只是五官和口音都與中州女子略有不同。

她自稱是故人,他卻全無印象,只是莫名地看著她,半晌才冷硬回道:“抱歉,我並不記得認識你。”

女子神情一滯,瞪著美目詫然看著他,隨即冷笑道:“淩公子果然冷面冷情,你以為假裝不認識我就能混過去嗎?”

淩曄面無表情地重覆一遍:“我的確記不得你是誰了,為何要假裝不識?”

女子並不相信,笑容轉深:“你已經忘了嗎?當初是誰約我夜間相會,我們還曾經....”

她伸出一根玉蔥般手指按上淩曄的嘴唇:“如此親密接觸...你的嘴唇,有點涼,但是很柔軟,味道不錯...”說這話的時候,她的目光變得迷離而魅惑。

沒想到她舉止如此大膽,淩曄一陣惡寒,仿佛被毒蛇咬了一般,在她的手還未碰到自己時,立即向後躲開了,寒聲道:“姑娘,請自重!”

他加重了語氣,“看來你認錯人了,如果沒有別的事情,請姑娘離開,在下還有要事要辦。”

女子被他眼中毫不掩飾的厭惡刺到了,眼中浮起怒意,“你是假裝不認識我嗎?我就如此不堪,需要你如此逃避?”

淩曄搖頭,又重覆了一遍,他已經退到門邊,“在下真的不認識姑娘。”

女子眨著眼,怔然看了他一會,他眼中的陌生和疏離不像假裝的,“你....你難道....失憶了?”女子喃喃道,滿臉震驚,不敢置信。

淩曄看了她一眼,並不回答:“既然姑娘不願意離開,那我先行一步了。”說罷,就要去開門。

“等等!”女子急促道,她穩了穩神,恢覆了從容:“你是去找她嗎?”

淩曄停下腳步,寒光凜凜地看向她,“你把我娘子怎樣了?”

女子上前,柔聲道:“她現在很好,藍玉莊的人正好酒好菜伺候著她呢。”

淩曄一楞,心中愈加焦躁,他的目光移動到女子手中的戒指上:“原來你就是藍玉莊的莊主。”他記得,白日珠簾內的女子似乎也戴著這樣一枚戒指。

女子“撲哧”一笑,“被你發現了。”

她神情漸漸冷卻,悵然失神道:“看來,你真的失憶了。”

緩緩擡起眼眸,幽怨地望著他,動容道:“你知道嗎,那時他們說你死了,我雖然恨你無情,卻仍痛苦得徹夜難眠。”

琉璃般的眼眸浮起氤氳的霧氣,“我以為此生再也見不到你了,沒想到昨日....竟然在招標會上見到你。”她激動難抑:“你知道我有多麽歡喜嗎....”

淩曄皺眉打斷:“在下擔不起姑娘這份厚愛,況且我已成親....若是曾經冒犯過姑娘,在下在此賠罪。”

他拱手施了一禮,再次轉身要走。

半幅衣袖被驀地牽住,那女子澀然道:“你從來都是這麽冰冷嗎?就算忘記了,都不願意問一問我的名字,不想知道我們之間的故事嗎?”

淩曄搖頭,“抱歉,我要去接我娘子了。”他心裏牽掛著雪若的安危,不耐煩地擺脫她的拉扯。

“娘子?”女子仰頭大笑,她止了笑,涼涼道:“當初在寧陽,我便看出你們兩人不簡單,果然,她為了你竟然拋棄所有,做了個商婦。”

淩曄心頭蹙動,有一瞬間生出探問的沖動,他馬上就打消了這個念頭,一心只想快點找到雪若,便道:“在下聽不懂姑娘在說什麽,恕不奉陪了。”

剛要擡步,就聽女子輕飄飄道:“看來雪記的標書是不想要了,我看齊雪若對標書可是上心得很啊。”

雪若在拜帖上的名字是齊雪,她從未對外公布過自己全名,而她卻直接說出了雪若的全名,淩曄心底暗驚。

他的腳步停滯下來,側過頭去,淡淡道:“你究竟想怎樣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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